柳月琴很少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。她望着蚊帐顶端那些淡蓝色的蜂窝状的一个个的小孔，愣愣地出神。
她生这场大病，起因是媳妇朱捷。她从没想过她会因为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人生病——纵然这个女人对她儿子来说重要非常。朱捷是付涛的妻子，法律上的，领了结婚证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，有谁会去想有一天这层关系竟会想要发生变化呢？
柳月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维，它们总是游移着诱惑她去想这个无解的问题。
“关系”二字，异于数学公式，从来没有“1+1=2”这样的固定答案。还有，现在的年轻人，他们喜欢讲的“我还爱你”或者“我早就不爱你了”这些话，叫她怎么思忖得明白呢？
柳月琴的丈夫付仲昆，原本是她姐姐柳月英的丈夫。这种事现在听来近乎荒谬，但又诚如她的孙子付启明所言，如果当它是个故事那样听，也很有几分浪漫。
从何说起呢？她和姐姐相依为命？这是困难年代大多数人听都没兴趣听的老套开场。反正就是柳氏姐妹早早殁了父母，不得已，姐姐嫁进了付家，付家家境不错，于是她跟着姐姐住在付家。
该怪姐姐命薄吗？从十六岁开始算，她早早担起成年女人的职责，养活她这个妹妹，然后嫁人，面对规矩严苛的婆婆，又早早得了红斑狼疮，含恨辞世，连一子半女都没有留下。
“仲昆，你愿意替我照顾我这唯一的妹妹吗？”柳月英弥留之际，不成人形地托付她的丈夫。
她丈夫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年轻人，他回头看了眼母亲，老妇人面无表情，于是他颤颤地自己拿了主意，迟疑地点了点头。
柳月英勉强笑了笑，闭了眼。
后来的几十年里，柳月琴只要听到“红斑狼疮”四个字，就情不自禁地发起抖，纵然幅度很小，隔着衣服外人全然瞧不见，但她自己心里清楚，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——她想姐姐，也想不通这种后来稀松平常的病怎么竟会要了姐姐的命的！
要了姐姐的命，也改变了她的命运。她早早嫁进付家，替姐姐当了付家的媳妇，所有婆婆指定要她完成的事，她都不打折扣地完成。
她想不起来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形成了现在这种性格，以至于后来长长的大半生之中，大事小事都是她这个“付太太”拿主意，而她和死去的姐姐共同的那个丈夫，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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