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截手一禾

  梧桐巷本是一条无名的小巷子,因为种满梧桐,大家为了方便,就叫这里梧桐巷。很小的时候,她会抱着我靠在窗后的暖气片前,望着窗外树木的灰色枝丫,教我念:“缺月挂梧桐,漏断人初静。”下雨的时候,又教我念:“梧桐叶上三更雨,叶叶声声是别离。”念诗的时候,她的声音低低的,哑哑的,仿佛远方一辆听不到声音的缓慢行驶的火车,慢慢地,开到了那洞开的隧道里,开到了我的心里。

  别的妈妈教孩子念“鹅,鹅,鹅,曲项向天歌”的时候,她教我念绮丽凄美的宋词。后来我才知道,那样的时候,她是在想念一个男人,苏岩。她念诗的声音,有一种我无法领会的悲伤。

  苏岩是我的爸爸。妈妈说,他有一双深邃的眸子,像星光落入深海,他是一个优秀的摄影师,拍的作品获过全国大奖,他爱妈妈,妈妈爱他,他们很相爱,总之,在妈妈口中,他哪里都好。即使是他在我三岁那年,忽然不辞而别,她也从没说过他一句不好。

  但是三岁孩童的记忆太朦胧,对爸爸的印象,只存留于几张照片之中,爸爸对我而言,就像是阴晦夜空里一抹昏黄的月光,混沌不清,没有温度。

  爸爸离开了我们。现在,妈妈也离开了我。她晚上吃了太多花生,她知道自己有哮喘病,但已很久未犯,就忘记了忌口。哮喘病人吃花生是大忌。她在夜里独自挣扎了很久,我早上起床上学去她房间告别,发现她已冰冷的尸体,我吓坏了,光着脚便跑出去向邻居求助。

  邻居帮我打了120,又通知了舅舅。舅舅家住在和梧桐巷隔着两条街的地方,不知为何,妈妈从不和他们来往,偶尔在街上见了,亦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。大人的世界,总是错综复杂。救护车很快来了,几个医护匆忙地检查,妈妈的身体连方寸也未挪动,就宣布了死亡。我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哭。

  我很少哭。在妈妈独自为我打造的童年时光里,我几乎是和泪水绝缘的。她努力地守着一家花店,她挣钱给我买最好看的裙子,给我买钢琴,送我去少年宫学画画,即使偶然在学校里我被不怀好意的小朋友嘲讽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,妈妈也总会不动声色地帮我摆平。过儿童节的时候,她送班里每一个同学一朵红色绢花。那天,我们十几个女生穿着白色的公主裙轻盈地跳《花仙子》,红色绢花和红脸蛋开在雪白的裙子上。从此,谁也不好意思说我坏话。

  窄小的梧桐巷挤满了人。舅舅一家人都来了,丧事办得很简单。客厅里很小,妈妈的遗像就摆在我的钢琴上,紫色天鹅绒的钢琴套衬托着妈妈的黑白照片,有......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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